“依旧失联吗？”两人并肩踏进教堂。

 

　　“是啊，没有任何征兆，就这样一声不响。我们现在也没有多余人力可以派送到外面去。”村长忧心忡忡地表示。占据在他内心深处的，是更大的担忧：这些村落是在那场大雪来临前就失去联系的。他正想差人搞清楚时，大雪就这样没头没脑地杀了过来。

 

　　整场葬礼并没有很多人参加。村长默默聆听牧师的祷词，一面环视周遭。场面极其冷清，除了他和甘农、邱瑞大夫外，只有几名老人和一位名叫佐依的少女，她曾在死者生前给予相当温暖的关怀与照顾，是个对任何人都很善良的好女孩。甘农手捧着《圣光要义》，演说般铿锵有力地为死者念祷。老人们，包括他自己，都止不住滚滚热泪，而佐依更是哭成了泪人儿。说来讽刺，他们费尽千辛万苦来此开荒，希望能重新开始，子女却纷纷想尽办法回到大城市，连亲生父母逝世时也不在他们身边，而为这些死者哭得最惨的竟是一名仅是同村的小姑娘。辛恩活了大把年纪，事情看多，念及过去种种，痛失挚友的悲痛注入伤感之情，难以自己。

 

　　几名心肠好的小伙子冒雪挖坟，将不幸的受害者埋进教堂旁的墓园。仪式虽然简单，但十分庄重，最后由甘农牧师咏唱的圣诗做结。

 

　　“村长大人。”潘．邱瑞赶上辛恩．奥图和搀扶着他走回村的佐依，语重心长地说道：“我很遗憾没能挽救。”

 

　　“别说了，大夫你已经尽了全力。谢谢你。”

 

　　“大人，还有很多伤患尚未脱离险境，如果不能确保食物饮水和薪柴供应无虞的话，我怕……”邱瑞顿了顿，“情况会越来越糟。”

 

　　村长深吸一口气，回答：“我明白。这方面我来想办法，请你务必要照顾好他们。”

 

　　“麻烦您了。容我告退。”

 

　　目送大夫快步离去，老村长转向佐依：“你也先回去吧，这段路我可以的。”

 

　　“咦…可是……”

 

　　“没问题的，再说你不是要帮忙准备今天的晚饭吗？可不能让我们的小厨娘累坏自己。”他柔声说。

 

　　“好，那您要自己小心呦。”佐依提起长裙，娇小的身影很快远去。

颂亡曲　序幕：瘟雾(2)

 

 

 

　　村长信步走至兰伯里尔村的大门前，伫足长久。伐木场后来改建的城镇大厅，雄伟恢宏的温特木工店，旅舍“馨香甘草”以及屠宰场“奢侈军粮”是全村仅有的二层楼建筑，鹤立于整排低矮平房农舍间，是兰伯里尔从无到有的表征，而且可能也是决定全村命运的至大关键。

 

　　位处村庄东侧的“奢侈军粮”肉品店占地广大，包括一座屠宰场和畜栏。积雪已除的空地上堆放着一箱箱货物，雇员们往来穿梭仓库与空地间。其中一名猎户打扮的男人注意到村长走来，连忙挥手迎向前。

 

　　“这是？”村长瞪大眼睛问道，掩不住兴奋之情。

 

　　“是啊，店长终于决定将仓库所有的存货都发放下来。”男人指了指身后的忙碌情况，露齿笑道。

 

　　“太好了，这真是太好了……话说回来，你不是忙了一早上吗？怎么不去休息。”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男人耸肩。“倒是我有要事要向您报告。”

 

　　“是？”眼见男人表情突然整个凝重起来，老村长赶紧示意他讲下去。

 

　　男人探头，皱眉望向四周。暴雪已去，劫后复苏的街道上开始有忙着工事、家务的男男女女往来。

 

    “不……我想到您的办公室谈比较妥当。”

 

　　“那就走吧。”村长答道。男人向当班的打了个照面，便随村长返回西边的城镇厅。途中行经温特木工店，两人几乎同时放慢脚步，互望彼此。

 

　　“我父亲他还是没答应？”

 

　　“是。”村长简短回应。

 

　　“唉，”男人几经挣扎才吐出一句回答：“我会再和他谈谈。”

 

　　温特木工店以第一代移民、第一家木工自居，麾下集结樵夫、木匠，汇聚所有木料对外输出，近年来在罗德隆木材进口市场中独占鳌头，打出一番名号。据说王公贵族们争相指定选用温特木工店出产的原木，热潮甚至往南延烧至重建中的暴风城。兰伯里尔藉此赚进一笔可观的钱财，用以支付平日捉襟见肘的粮食等必需物资。一个男人花了一辈子功夫来实现梦想，却毁了一个男童应有的童年生活，父子如今已形同陌路。老板托尔曼．温特将独子雷马克送往罗德隆首都学习，期望他能在当地建立第二据点，但最后他选择加入军旅，退伍后返乡与青梅竹马完婚，目前担任奢侈军粮旗下的雇佣猎人。老温特对此自然不能谅解。与父亲翻脸以来，每次会面都不欢而散，雷马克深感此路不通，老村长并不了解父子俩之间糟糕到什么程度。

 

　　两人回到城镇厅二楼的村长室。“村长大人。”男人首先开口，“是关于出猎的事。雪暴停后，您下达总动员，我们猎户便立即整装出发。可是我们那一队……”

 

　　老村长原本还等着他继续，但旋即了解到事况严重性。“不会吧，雷马克，你是说……？”

 

　　雷马克回道：“我们巡狩了三天三夜，直到今早回来，一无所获。因此店长才会同意将仓库里的存粮发送下去，可是因为雪暴前才送了一车到匕鞘湾，数量恐怕不足。”

 

　　“能撑多久？”

 

　　“之前问过粮事官，统合下来不到三天。”

 

颂亡曲　序幕：瘟雾(3)

 

 

 

　　北地的冬夜暗得很快。书记官爬上钟楼，敲响六声钟。同时，佐依奔出城镇大厅，喊着“开饭啰～”，一面快步绕过兰伯里尔村，提醒村民集合。这是村长和粮事官的主意，非常时期以集体配发粮食的方式渡过难关。佐依很快绕完一圈，停在一栋木屋前。她轻轻敲响门板，脚步放软，像是害怕打扰主人休息的佣人般，低声向里头正在擦拭桌子的妇女说话。

 

　　“芙梨？芙梨，晚餐时间啰。”

 

　　“呀，”芙梨放下手边工作，“亲爱的佐依，我这就来。”

 

　　“罗夫……阿尔德他还是没醒过来吗？”佐依满脸愁容地问。

 

　　“是啊，”芙梨握起佐依的手，回头望向此刻躺在床上、面容枯槁的男人。“唉，总算捡回一条命，这孩子。可是体温还是低得吓人，炉火烧得再旺都没用。”

 

　　她担忧地说着，旋又冲着佐依笑笑：“说不定等你照顾时他就会醒来了。”

 

　　“嗯……希望他能赶快好起来……”佐依低头，心不在焉咕哝着。芙梨见状只好叹口气，挽着佐依的手离开年轻人的家。走近城镇大厅时，已经可以听见人声喧闹。书记官正在门口等待她们。待得两人入座，村长即朗声宣布：“现在我们辛苦的厨娘都到齐了，让我们准备开始享用这恩赐的晚餐吧！甘农牧师。”

 

　　村长居处中间长桌主座。左侧是驻地牧师甘农，他带领大家低声念咏《光明之书》中的祝祷诗。右侧客座则是冒险者们。其中身着连帽锦袍、垂发结辫、脸长目勾，看上去模样煞是好看的男人没有开口。他冷冷地斜视桌上那些堪称“恩赐”的食物：沾奶油的面包，几片败叶，一碗清粥如水，以及只能以肉屑形容的东西。

 

　　“……而圣光将引领我们，得到平安喜乐。届时没有哀伤，没有苦痛。愿圣光庇佑。”

 

　　在一阵此起彼落的“愿圣光庇佑”声中，众人默默吃起这聊胜于无的一餐。沉默很快盘踞整座议事厅，偶有刀叉碰撞和狂风击窗试图驱走无声，但皆属徒然。有某种更甚于沉默的情绪在蔓延。

 

　　村长干咳一声，向冒险者中那名眉清目秀的年轻人堆笑道：“说来还要感谢这三位冒险者！尤其这位法师朋友不简单，年纪轻轻就这么有才华！”

 

　　法师闻言，早挂起和善笑脸回应，还不忘往对座的佐依瞧上几眼：“哪里，村长您客气了。我们一伙此次北行遇难，承蒙贵村收留，多有叨扰，我们不过略尽棉薄之力而已，实在无以回报。”

 

　　“我这把老骨头吹了几十年冷风，没机会到外头见识见识。先生您这手法……”村长拿起餐盘里啃过一半的面包，翻转几圈，像是在鉴定稀世珍宝般：“确实是有听说过凭空召唤食物的法术，没想到能亲眼一见！”

 

　　“是啊，我还以为他在袍子里藏面包！”

 

　　“那一手造火也相当厉害。”

 

　　“我能作证，当时这位小哥才念了几句，啥？不，太艰深了我完全听不懂，总之火就这样从他掌心冒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