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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兽领袖小说系列:梅卡托克——中断
2018-08-13 16:03:29 作者:Cameron Dayton 来源: 浏览次数:0
摘要:魔兽领袖小说系列:梅卡托克——中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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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译者:麦德三世  

吉尔宾·梅卡托克:中断
 
“我们已经对17区的上层进行了安全扫描,长官。那一地区看来和我们,呃,撤离前一样,几乎原封未动。另外,那里的所有东西都散发着石腭怪臭……”
 
“嗯,对——那种像是神奇地混合了霉味、藓味,还有过期的酸猴酒味的恶臭。能让人把隔夜饭都吐出来,我知道的。”
 
听着头儿如此高再现率的介绍,齿轮上尉海尔克·亮簧不由得又面泛恶心。这种味道显然着实地降低了士气。
 
“你的小队装备了我最新型的超高速净化鼻塞了么?”
 
“是,长官。但那味道……存在感实在太强了,你都能直接用嘴巴闻到它。就算把鼻子塞得再牢也没用啊。”亮簧仰起脑袋,展示了一下他那对巨大而帅气的侏儒鼻孔——还真是塞得密不透风。“我们班有两人闹着要调去安威玛尔做巨魔巡逻队。我的医师还问以后再出这种任务他能不能缺席。”
 
大工匠吉尔宾·梅卡托克叹了口气。把眼镜推到了额头上。用食指和拇指揉了揉鼻梁。这副新眼镜真是硌得慌。梅卡托克想,等眼下这茬忙完以后,调整这副眼镜必须是他成千上万个计划任务中的第一项。他昨夜一宿没睡。架着眼镜的鼻梁也变得酸痛敏感。事实证明,夺回诺莫瑞根远非是一场普通的军事行动就能解决的。
 
以这股恶臭为例。这座庞大的地下机械城所固有的(无数个)问题之一,便是通风问题。在全力运作的情况下,风扇网络,通风管道和过滤器每天至少需要十五名技术人员轮班工作才能保证诺莫瑞根的居民能闻到清新的空气。连年未经处理的石腭怪污物已凝结成了数层难闻而又无法穿透的污垢,铲除它们比消灭那些入侵者本身还要困难。
 
“别担心,上尉。我已经让炼金师军团的那几个神童这周内把我的去味清新大炮的原型机搞出来。它对处理我们屋子里那些恶臭绝对有帮助的。你们班不妨先休息几天,买几桶雷酒来喝?”
 
另一名侏儒点点头,微笑着敬了个礼。
 
 
 
梅卡托克重新戴好眼镜,转身继续看他桌子上的蓝图,鼻梁上的生痛又让他皱紧了眉头。虽然诺莫瑞根仍有一部分区域处于激烈的争夺中,但其余部分的进展出奇的顺利。当然,来自联盟的协助或许有起到催化作用,但吉尔宾仍然不甚确定。齿轮大厅看来几乎……无人防守。他的老对手不像是这么轻易就放弃领土的人。
 
背后传来的咳嗽声打断了他的思路。他转过身来,发现齿轮上尉还站在原地,绞着手指,一副欲语还休的样子。
 
“抱歉,还有别的事情么,上尉?”
 
“呃,是的,大工匠。不知您是否介意我问一个问题……”
 
“没问题,讲吧。”
 
“是的,长官。也就是我们有些人有点好奇,当然也包括我,不知道为什么您派我们去勘察那一区。我是说,那里既不是前线,也不像有存放什么资源——一点战略价值都看不出来。怎么看都只是个疯狂怪老头的图书馆,长官。”
 
“你说,‘怪老头’的图书馆?”
 
亮簧上尉诡诘地笑了笑:“嘿嘿,只是我的个人印象啦,长官——那有好几叠旧书和废纸,还有个用铁皮罐头搭起来的看上去像个兔子窝的谜样物体。”
 
“好吧,我想矿道地铁的微缩模型看起来也许确实像兔子窝……”
 
“呃……长官?”
 
“那就是我家,上尉。”
 
“您……您的家,长官?噢……噢,对不起,大工匠,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觉得……”
 
“是不是觉得不像是我这种有身份的人该住的地方,嗯?”吉尔宾笑出了声,伸手拍了拍上尉的肩膀。“用不着担心这个,亮簧。我在工匠庭确实有把很高档的大工匠之座,但我真正的工作、思考和发明都是在那间疯老头的图书馆里作出的。现在,出去吧,顺路的话,帮我跟铜栓中士说声,让他知道我打算自己去勘察一下那个区域。感谢你的辛苦工作,上尉。” 
 
* * * * *
 
 
直到目送着安全部队转身消失在街角,吉尔宾才隐去了他脸上装出的笑容。他任由肩膀重重垂了下来,恨恨地吐出了一口气。这既是叹息又是诅咒。
 
痛苦,真是痛苦。回到自己的研究所真是痛苦。
 
每次听到“家”这个词,他想到的画面都是这里,即便是在相隔这么多年以后,即便是他在那些仁慈、宽容的盟友城市里寄居的那些日子里。那些盟友,尽管心怀善意,看着他的眼神中却总不免深怀怜悯。
 
怜悯——啊,这些年里,让他最为痛苦的,正是这些怜悯。对侏儒这样一个充满了抱负的种族来说,被怜悯是最不能忍受的,他们的人生价值应该用能否主宰宇宙中的科学法则来衡量。怜悯是对他们的冒犯。这些同情极大地刺伤和激怒了吉尔宾,他知道他的人民也是一样:身为一名领袖,他晓得应该时常花点时间思考一下自己的心情,因为它们通常在一定程度上折射出了其余侏儒的感受。
 
但怜悯并不是唯一的痛苦,至少对大工匠来说不是。在他的子民面前,被迫成天挤出笑脸,喊着激励人心的口号,表现出侏儒式的智慧。累到无力,想要瘫倒在地时,又不得不去维护他在旧工匠区紧张的作业间里那永远自信的形象。还有……
 
吉尔宾颤然叹了口气,肩膀重重地靠在了金属墙面上,发出一声闷响。死了那么多人。那么多!
 
他重新振作了一下自己,握紧了拳头然后松开。闭上眼睛从2开始默背所有质数,直到那些感觉再一次退去,收藏进他脑海中偏僻的一角。质数,永远是那么的安全可靠,你可以永远地依靠它们,信赖它们。吉尔宾知道自己迟早得和那种感觉正面对决,但现在根本没有时间这样做,一点都没有。为了夺回他们的家园,侏儒需要他们的大工匠随时处于最佳状态。羞愧和悔恨之类的愚蠢念头只会被视为软弱。他的人民正走在一座独木桥上,只要他表现出软弱,便会把他们推向灭绝。
 
至少,连续两次做出这种蠢事的话肯定会。
 
吉尔宾摇了摇头,挥去这些思绪,大步向前,开始视察起他的老家。和他在联盟中的同级领袖们不同。大工匠放弃了花哨的生活条件选了一座对他来说更实用的公寓。当你喜欢站着时,给你一把王座有毛用?17区陈旧的道路网正是吉尔宾创意过程的具象化:图书室通往制图室,再通往模具室,再通往装配间。研究、构思、创造、优化。在这里,大量的数字被聚集到一起,揉入钢铁,最终向前迈进——在字面意思上迈进。
 
这里就是他设计第一架机械陆行鸟的地方。这项成果使他们这个矮小的种族得以跟上人类冲锋时的步伐,也给了这位年轻的侏儒大量的名望,最终把他推向了领袖的宝座。侏儒微调器、修理机器人、矿道地铁,乃至矮人攻城坦克原型机——这一切的构思和框架都来自这座研究所。这一切都流露出吉尔宾“让侏儒生活得更好”的朴实梦想。
 
“这些都没涉及到一个实质问题,”他咕哝着说,“一百项光辉的发明能抵消一个可怕的错误吗?”
 
黑暗吞没了他的声音,留给他的只有痛苦。没有听到那个早已熟知的答案,大工匠才发现了一个可笑的事实:他这是在自言自语。他多久没这样做了?自从……好吧,自从他上次住在这些通道里的时候。那么或许这种自言自语病的回归是个好兆头?吉尔宾抓了抓他那修剪整洁的胡子。
 
“竟然会去寄望于精神病复发,我还真是绝望到头了。”
 
经过装配间时,他用手指抹了下长椅上的灰尘,放到舌头上舔了下。岁月无情啊。即便是在扑朔的灯光下(一些光源至今仍在运作,这进一步证明了侏儒工程学的能力),吉尔宾也看得出,他曾经一尘不染的研究所将需要一次彻底而正式的打扫。
 
他看了眼对面墙上的陈列柜。那是他以前在学徒们的强烈要求下购置的,仅仅因为他需要一个地方来摆放这些无用的奖章。和其他东西一样,它也积了满满一层灰。
 
这些展品的正中,摆放着他第一架可正式运作的机械陆行鸟原型机。在勋章和绶带的丛林中显得鹤立鸡群。吉尔宾笑了,倒不只是因为目前铁炉堡中最新最火的三倍速机型依然承袭着这架原型机的鸵鸟步态和大肚子外形。更重要的是,有探子回报说,诺森德那些神秘的机械侏儒出于某种未知目的,竟同样量产了他的发明。让一个本身就是机械的种族,使用你的机械来代步,还有什么比这更大的奖赏呢?
 
而且,机械陆行鸟还只是他的第一项(据调查,也是最受欢迎的一项)发明,接下去那一连串独特、强大、暴力实用的产品都源自这些朴素的房间。它们强化了他的人民,证明了侏儒是这个人类、矮人和精灵主导的联盟中不可或缺的一员。这里是吉尔宾·梅卡托克从一名普通发明家蜕变为统领全侏儒的大工匠的地方。这里是吉尔宾·梅卡托克实现了他最伟大的梦想的地方,是诞生了他最耀眼的发明的地方,是他在这个将技术和创意看得高于一切的种族中接受最光辉的嘉奖的地方。
 
也是他愚蠢地相信了那个他曾以为是朋友的人的鬼话地方。是他下达那个愚蠢的命令的地方。那个命令害死了他大部分人民,还使得幸存者们流离失所,踏向屈辱和乞讨的命运。
 
他一拳砸在墙上,扬起一阵飞尘。头顶的灯光就像反应出他的懊恼一样闪了一下。大工匠一惊,握了握自己的拳头。然后……决定还是离开这个房间。他毫无目的地踱过装配间,穿过模具室来到制图室。然后他停了下来,这时候他才突然意识到,刚才是自己一生中第一次表现出真正的愤怒。而且这种在愤怒支配下的非典型行为,感觉还不赖。
 
或许是矮人的性情感染了他。又或许是因为他再次回到了家中,终于从恩人们怜悯的目光和臣民们担忧的目光下逃离了出来,他感觉自己好像已经谢幕,再也不用当什么大工匠了。在这里,他总算可以做回吉尔宾。而吉尔宾可以觉得悲伤;吉尔宾可以感受到背叛;吉尔宾可以诅咒命运的一切不公,为之愤怒和心碎。
 
他大吼着,再次朝着墙壁挥拳,不顾指节的生痛,沉浸于在铁墙上的制造回音的满足感中。最起码,与矮人相处的那段时间,让他的族人们变得更坚强了,与以前充满学究气的历史相比,他们多少注重起体力方面的修炼。在这个大部分物种都有两个他们这样高的世界里,矮人一向精于粗俗的肉搏战,而侏儒在同等情况下通常会想办法逃跑或尽力避免冲突。但经过了这么多年的艰辛,并与那些更魁梧的盟友生活在一起后,无论是好是坏,都使侏儒多了一些战斗方面的特长。这几年,吉尔宾看到越来越多的侏儒穿起盔甲,握起刀剑,还跟高个子种族们吵闹顶嘴。
 
 
“唉,”他轻声说道,“就算夺回了诺莫瑞根,也无法改变我们的人数已日趋凋零的事实。” 
 
拳头砸出的回音依然房间里回响着,但大工匠却猛地中断了思绪——这声音不对。
 
吉尔宾仰起脑袋退后几步。诺莫瑞根17区是在丹莫罗西北段的硬岩层中挖掘出来洞穴网络,那里满覆积雪的地表下几乎都是花岗岩和页岩。这种地方的铁皮墙砸上去不应该发出这样的声音。难道是他记错了?
 
吉尔宾再次扣了扣墙壁,竖起耳朵仔细听。结果还是一样,传来的是一种铜铃般的清脆回响。
 
吉尔宾的目光片刻不离开墙壁,后退着回到房间的正中。在这个熟悉的位置,放着他那张“巨魔制造”的老旧椅子。在这座高科技城市里,这把椅子意外地充满了原始气息,由骨头和迅猛龙皮搭建而成。这把椅子是二战时期联盟(当时侏儒已经在协助联盟)对部落营地的第一次突袭得来的纪念品。吉尔宾把这把造型狰狞的椅子保留了下来,为的是提醒自己两件事:第一件,他的敌人们仍生活在一个由野兽的血肉和骨头构成的世界里。第二件,即便是长牙藓皮的野蛮人,偶尔也会希望能在一个舒适的地方坐着休息。尽管在赶工和鼓捣他那些发明的时候,大工匠几乎从不坐下来休息,但在经过无数耗尽脑细胞的不眠之夜以后,大工匠会把这张椅子拿来当临时床铺。它低调的外形和缀满羽毛的宽大表面原本是为巨魔殷实的臀部设计的,但拿来当侏儒的小憩之所也再合适不过。他就势瘫倒在椅子上,享受着久违的柔软感觉,仰面朝天,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
 
难道在大撤离以后,这一区又多了什么新的设施?吉尔宾的警惕心提了起来。他环视了一遍制图室,查看是否有任何可疑痕迹:散落的配线和面板,或是满是尘土的地面上来历不明的脚印。他最得力的手下们已经详细勘察过了这一区域,但梅卡托克早已学到教训:不应该盲信,尤其是当对手是瑟玛普拉格的时候。
 
思科·瑟玛普拉格。想到这个名字,他的胃又开始不舒服了。这是一种单靠理智无法驱除的紧张感。吉尔宾好不容易才想到一个词来描述这种古怪的感受:这是一种他极为生疏和害怕的感觉。那是困惑。在这个罕见的例子里,大工匠吉尔宾·梅卡托克至今仍未从困惑中走出来。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个诺莫瑞根侏儒和自己的同胞作对,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那是意外,是无法理解的偏差。不像矮人,侏儒从未有过内斗的历史。也从未有过军阀割据和势力分裂的时代。简单来说,侏儒不打侏儒。在这个有着狮子、老虎、熊怪,还有高个子种族们的世界里,他的人民只有互相依靠才能生存,这是无需言明的。因此侏儒不需要那种原始的长子继承制(在艾泽拉斯其他种族中,这种制度掀起了大量的流血和纷争),也在几个世纪前就废除了君主制。现在,侏儒们基于候选人的工作成果,由公民推举来选举领袖。而这成果,完全取决于其对整个种族的贡献。倒行逆施,为害同胞,贪求权力而不顾人民付出的代价——这些都是矮人才做得出来的事情,或是兽人。当然肯定还有人类。但一个侏儒怎么可能会做出使得整个种族濒临灭绝的事情?
 
 
思科当时信誓旦旦地向他保证,说他检测过那种气体的辐射等级。还宣称这气体可以对石腭怪造成毁灭性打击。他甚至伪造数据,谎报其密度和体积比重。这些气体理应被限制在经过严格隔离的街区和诺莫瑞根的下层,毒杀那些从地底冒出来的入侵者,而侏儒们则可以安全地在上层的市区通道中安心等待。在那时候,这似乎是对付这些不速之客唯一可行的方案。也无需求助於当时已自顾不暇的联盟。侏儒的事情,侏儒自己解决。瑟玛普拉格自信满满地表示这些东西可以解决问题。
 
但结果呢?石腭怪们简单地就穿过了辐射气的屏障。要说的话,受到辐射后,他们反而变得比之前更大了。而那些气体甚至上升并弥漫到了整个诺莫瑞根。它们穿过了瑟玛普拉格所大肆吹嘘的家居型风能过滤网,杀死了在家中等待着的侏儒们。就在大工匠向他们保证过安全的家门后面,在那些绿色的毒云里面,多少人窒息而死。那一天,诺莫瑞根死了。它死了。只因为吉尔宾·梅卡托克相信他的朋友是个朋友,至少,是个侏儒。
 
吉尔宾向后靠去,合上他的眼睛。胸口的郁积感快要化成剧痛。他一千次一万次想过,他应该引咎辞职,让另一个人来当大工匠。一个不像他这么困惑的人,一个不会像他这样犯下大错,害死如此多条人命的人……
 
此时此刻,再也没有东西可以抑制住他的绝望。郁积已久的浓厚悲伤从他心底喷涌了出来。吉尔宾抽噎了几下,心中默背着质数。双手紧紧抓住椅子的座位。但这一次,真的已无法停止了。悔恨冲破了他的防线,在他的胸膛里爆发,化为一声沙哑的嚎泣。
 
在这座废弃已久的研究所中,在沉默不语的黑暗里,孤独的大工匠吉尔宾·梅卡托克终于哭了。
 
* * * * *
 
 
 
待到眼泪流干,颤抖停歇,令人毛骨悚然寂静又回到了这个房间。吉尔宾颤然吐了口气,坐直了身体。他的内心……感到空空如也……清澈,但又像是被什么给掏空了。这并不是什么好的感觉。但对眼下的他来说,却是必要的感觉。
 
是该回到地面上去了,回到他的人民身边。他已经觉得自己因为个人问题而花了这么多时间,有点太自私了。他把手从扶手上放了下来,打算站起来。
 
然后停下了。
 
他的手摸到了什么冰凉的东西。吉尔宾睁开眼睛,向下看去。他的手掌压着的,原来正是他最喜欢的那副眼镜。这副秘银镜框的眼镜是他从齿轮轴大学毕业时获得的礼物。坚固、可靠、舒适。它在他的脸上呆了整整几十年,直到——肯定是石腭怪入侵到后来紧急撤离的那段时间里落下的。后来他就一直将就用着一副新眼镜,那是他往返于铁炉堡工匠区和铜须王座期间的闲暇关头用废料拼起来的。从那以后,他的鼻梁就一直在为此哀鸣。想到这,大工匠露出了笑容,俯下身去拿起这副他遗失已久的护目镜。
 
“现在,我终于可以变回我自——”
 
当眼镜离开椅子时,大工匠惊觉到手底下传来一股不该有的紧致感。他立时全身僵硬。一段被封印的记忆回到了他的脑海中:这是一份毕业礼物,当然的。这份礼物来自与他同期毕业的朋友,思科·瑟玛普拉格。
 
而且吉尔宾从来不会把眼镜忘在椅子上。
 
太迟了,他察觉到眼镜横梁上绕着一股细细的导线。它的另一端绕过椅子的侧面,一路通往椅子底下地砖上的一个洞里,这是一根细到几乎看不见的金属线。是真银,这种金属不可思议的轻巧,强度却比钢铁还要高。吉尔宾感觉导线的另一端传来一股轻微的拉扯感,像是什么弹簧被放开时的感觉。他猛一抬头,正好看到入口厚重的大门被关上的情形。而身后的出口处,也同样传来了类似的金属重合声。
 
17区的新增设施?显然,事实便是如此。某人特地给大工匠设下了这个圈套,而吉尔宾一头撞了进来。还有谁会坐在这把椅子上?还有谁会去触摸大工匠的眼镜?听着空心墙壁后面传来的齿轮闷响,吉尔宾怀疑亮簧上尉是否已被收买了,还是他的部队真的就没察觉到此处有异?
 
 
几声爆裂的静噪声传了过来,一只电子喇叭运作了起来,里面传来的声音,正是大工匠多年来挥之不去的噩梦。
 
 
 
“你知道吗,亲爱的吉尔宾。我一直怀疑这个诱饵对你来说是不是太明显了点——直到我的警报器响起来的时候,我都还几乎不敢相信。现在看来,我可以断言你的智商永远也没法胜过你那迷人的天真。” 
 
 
吉尔宾一跃而起,慌忙擦了擦他的眼睛。一时间,他生出了一种孩子气的想法,深怕思科看到了他刚才的哭相。但他很快便将之抛诸脑后。片刻前的空虚感现在被另一些更加冰冷的情感所填满。那是恐惧,还有羞耻,与他的困惑杂糅在一起,形成一种痛苦而和谐的共鸣。吉尔宾咬紧牙关,伸手去摸腰带上那把可靠的胜利之圣剑扳手。但他探了个空。他是如此仓促地想要回到这座研究所,竟忘了携带任何武器。
 
这又是一件他此前从未犯过的错误,即便是在铁炉堡中踱步的时候,他也未曾离开过那把王之扳手。他真的已经老年痴呆了么?困惑,健忘,现在又闹出这种事来。
 
 
 
从某种滑稽的角度来讲。瑟玛普拉格其实是对的。大工匠确实怀疑过这里是否有陷阱,也察觉到这一区光复得实在太快了点。但是……但是现在联盟已大军压境,思科有什么理由浪费如此大量的时间和资源来杀死单单一个侏儒?大工匠再一次陷入了困惑。
 
“集中啊,混蛋!”吉尔宾低声咒骂着自己。他要是再不集中精神,下场只能是死在这里。大工匠的思绪第一次变得如此混乱,但如果他还想活下去,就断不能让他的老朋友察觉到这一点。思科的脑瓜是出了名是无法多线程处理问题,或许可以靠嘲讽来吸引他的注意力,然后再一边考虑脱出的方案。于是大工匠清了清喉咙。
 
“很显然,我太高估你在战略方面的能力了,思科。怪不得你的兵力是我的三倍,却只懂得搞笼城,弄到现在,我的军队已经取得了压倒性优势:你把时间都浪费到无聊的复仇游戏上去了。”
 
吉尔宾一边说话,一边努力集中精神,并迅速查看了一遍整个房间。如果瑟玛普拉格在这里释放他当初用来害人的那种毒气,吉尔宾只有死路一条。大工匠太了解这个房间了。这里总共只有两个出口,而且全部都已经被封死。他掀起上衣的下摆,遮住脸孔,环顾四周,留心任何绿云泄露的迹象。如果他的敌人要用这招,必定需要设置进气管道,或许他可以屏住呼吸足够长时间,并设法从那些管道中逃脱。
 
思科·瑟玛普拉格狂笑起来。
 
“‘无聊的复仇游戏’?吉尔宾,你是不晓得你的死会对侏儒们产生多大影响?我做了那么多事来败坏你的名声,他们却还让你继续掌舵。那些蠢孩子热爱他们的大工匠。你的死肯定能让他们伤透心呐。”
 
吉尔宾的回答被某个开关拨下的声音打断了。死一般的沉寂,然后是机械的轰鸣声,这是几根粗重钢索拉动绞盘的声音。他正前方的墙壁——那面困住了他的墙壁——缓缓地升了起来,没入了天花板。一股潮热的空气扑面而来,吉尔宾立刻知道了他将遭受的是什么样的攻击。那是一种像是混合了霉味、藓味,还有过期的酸猴酒味的恶臭。
 
随着一声混杂湿气的嚎叫,那只石腭怪从阴影中现身了。它体形壮硕,满是肌肉的手臂垂向地板。他大摇大摆地踱了过来,像是知道自己的猎物已经无路可逃。
 
大工匠曾经指挥军队和这些家伙干过仗。但他从未在这么近的距离内看到一只活的石腭怪,他的保安队显然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而这个保安队,眼下偏偏又因为他一道愚蠢的命令而留在17区外面等他。这石腭怪几乎有两个吉尔宾那么大,胸前凹凸不平的皮肤上布满了网状的疤痕。肩膀和眉间处凸出着锯齿状的骨节。这些畸形的特征正是他们带有岩石血统的证明。吉尔宾听过一些流言,说石腭怪其实是矮人种族的一个扭曲的分支;尽管他绝不会在他们那些亲切的收容者们面前提起这一点,但他确实能看到两者间的一些相似之处:浓厚的胡须,壮实的身形以及粗犷如盘索般的肌肉,像是由花岗岩雕刻而成。但相似之处仅此而已。石腭怪站立时身体前倾,动作更像是猿类。还有着粗重的眉脊,口音也近乎掠食动物的吠叫。
 
吉尔宾快速回顾了一下他的战斗训练。一只石腭怪通常可以抵得上四至五个全副武装,精通地下作战的侏儒。但身为一名杰出的战略家,梅卡托克知道,即便没有胜利之圣剑扳手和蒸汽动力装甲在手。他还是有余力可以跟这家伙周旋上一番。侏儒踏前一步,环视了一下房间。判断自己是否有足够的时间冲到房间的另一边,那里也许有板凳之类可以拿来充当武器的东西。如果他可以牵制住这只石腭怪,或许就有机会从它进来的地方逃出去。这个计划风险不小,但却是眼下最合适——
 
灯光之下,出现了两只新的石腭怪蹒跚的身影。先前那只用刺耳的咆哮声指挥着另外两只。他们以与笨重的外表毫不相称的惊人速度从梅卡托克的两侧包抄了上来。
 
随着一阵不祥的隆隆声,他们背后的铁墙缓缓降了下来。吉尔宾看清了一个悲哀的事实:瑟玛普拉格的陷阱毫无破绽,他将要死在这里了。思科完成了他多年前在诺莫瑞根的大厅里就开始执行的计划。这座城市无疑终将属于机电师瑟玛普拉格,属于这只把自己伪装成一名侏儒的怪物。吉尔宾跪倒在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完了。
 
 
结束了。
 
 
他已经累了。他受够了怜悯,受够了每天提醒他自己:他失去了他的王国,只因为他是个侏儒。他受够了该死的自责,受够了该死的困惑。石腭怪们挪动的声音越来越近,吉尔宾·梅卡托克默默地向他挚爱的诺莫瑞根,向他的人民,道出了最后的告别。 
 
 
他已经累了。他受够了怜悯,受够了每天提醒他自己:他失去了他的王国,只因为他是个侏儒。他受够了该死的自责,受够了该死的困惑。石腭怪们挪动的声音越来越近,吉尔宾·梅卡托克默默地向他挚爱的诺莫瑞根,向他的人民,道出了最后的告别。 
 
 
 
 
 
 
“那些蠢孩子热爱他们的大工匠。”
 
 
 
在他犯下那么多错误以后,他们仍然爱着他们的大工匠。
 
 
 
 
 
吉尔宾猛然睁开眼睛,低头看去,发现自己手中仍握着那副眼镜,也看到了垂到地板上的那根极细的真银线。几乎是出于本能地,他的工程师大脑自动开始了运转,脑海中的设计图在他的眼前铺陈开来。
 
这根细线显然连向一个重锤发条触发器。它关联着一个重轴,作为那些拉动墙壁的钢索的配重。从声音听来,两者似乎是通过一对生锈的铁铰链来连接的——思科在做东西的时候老是这么马虎。其余部分实际上都只是些相当简单的工程学。吉尔宾不禁讽刺地想到,就连“不是侏儒的思科”这种家伙都得要依靠侏儒技术来达到他的黑暗目的。可惜的是,这种技术是吉尔宾八百年前就早已熟知,早已改良,早已精通了的。而他研究这些技术,是为了保卫和拯救他的人民。
 
吉尔宾·梅卡托克作为一个侏儒,有着他的不足也有着他的实力。正因为这样,他的人民才爱着他。正因为这样,他才依旧是大工匠。正因为这样,他仍在为侏儒而奋斗,就算是在经历了那么多羞耻、黑暗、和困惑之后。
 
 
而现在,他再也不会困惑了。
 
 
 
吉尔宾翻身侧滚,躲过了第一只石腭怪向他挥过来的拳头。那怪物石头般的铁拳把地板都砸了个粉碎,飞溅的碎片从吉尔宾耳旁擦过。下一秒时,吉尔宾已经站起了身子,向着房间反面冲去。他的脑海中已经形成了一个计划。
 
“那么告诉我,思科。如果我的死真能给你带来这么大的利益,为什么要等到现在?当初在我还信任你的时候出手,不是要容易得多么?”
 
一边跑路一边喊话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但是吉尔宾知道只有让一直让瑟玛普拉格分心,自己的计划才有可能奏效。
 
侧翼的两只石腭怪认为它们的猎物是想要跑到什么隐藏的逃脱点,于是飞速冲向前方,意图赶在前面挡住吉尔宾的去路。这一切正在大工匠计算之内。他利用争取到的这几秒钟时间,绕起了眼镜上剩下的真银丝。
 
头一只石腭怪就快追上他了。吉尔宾转身径直向着这只嚎叫的怪兽冲去。这完全出乎它的意料,趁这家伙一呆之际,吉尔宾低头蜷身,从它的胯下滚了过去,然后起身继续向前直奔。
 
这只石腭怪吼叫着,气急败坏地向他追来。其余两只受到了感染,也一并发出嚎叫,开始绕起大圈。它们并非无脑的动物,吉尔宾了解这点。它们仅仅是满足于让头一只石腭怪耗尽他的体力,然后再一拥而上,拣现成便宜。而这时,思科的声音在头上响了起来。
 
“什么?你还没死?”
 
吉尔宾边跑边咧开了笑容。他的对手刚刚暴露了自己的一个弱点:他虽然能够听见这个房间里的传出的声音,却看不到实际发生了些什么。
 
愤怒的石腭怪跑的飞快——比吉尔宾预计得还要快——侏儒已经可以感觉到他后颈处传来的恐怖的呼吸。他自己的呼吸已经变成了急喘,吉尔宾把目标定在了前方距自己只有几码远处的制图台上。
 
 
靠近点。再靠近点。
 
 
 
 
 
随着一声突如其来的尖叫,石腭怪似乎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推了一把,仰面朝天砸在了地板上。吉尔宾先前缠在它脚腕上真银线已被绷紧到了极致,然后,它又以如此高的速度和重量冲到了那副坚固的秘银眼镜一端,结果这只怪物的脚部被齐齐地与大腿切离了。一声痛苦的咆哮,半是哀鸣半是惨叫,令周围的空气不寒而栗。那石腭怪抬起血流如注的断肢哀嚎着,不住用拳头猛砸地面。梅卡托克向他投去了抱歉的一瞥,然后快步走向眼前的制图台。一只石腭怪向着它倒地的同伴走了过来,与其说是关心,不如说是出于好奇的原因。另一只仍在围着吉尔宾绕大圈。
 
愤怒的咕哝声从天花板上藏着的扩音器里传了出来。
 
“你说对了,吉尔宾。我当时确实应该杀了你的。但那时候我需要一只替罪羊。我需要立一个靶子,才好把其他的侏儒召集到我的麾下,让他们选我当新大工匠。知道我花了多少时间编制计划来搞臭你吗?杀掉你明显容易多了!”
 
吉尔宾已经来到的桌子前面,拉开抽屉开始慌乱地翻找起东西来。为了掩盖这一行动,他以轻松地口吻回起了瑟玛普拉格的话。
 
“哦?那么这个召集侏儒然后变身大工匠的计划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你原本打算何时将之实施呢?在你放毒气灭绝掉整个种族以后?”
 
思科被气了个七窍生烟。他愤怒地咒骂着。喇叭里传来了一把扳手被掷向墙壁所特有的声音。吉尔宾刺着他要害了。
 
“事后诸葛亮算什么聪明的!那毒气比我希望的更加……效果更强。根据我的计算显示会有百分之三十的死亡率——在统计上有着非常意义的尸体数量——全部都会变成你的责任。然后我再飒爽登场,解决掉所有的石腭怪。就能以此为契机,发动一场毫无阻力的政变。”
 
吉尔宾猜到了他接下去打算说什么。“只是在操作阶段出了那么点问题……”
 
又是什么东西被砸的声音——这次只能是某人一拳砸在了麦克风上。
 
“谁能算得到我让你的双手沾满他们的鲜血以后,那些愚民们还要继续跟着你?谁能料到他们的行为完全不合逻辑,跟那帮娘娘腔的暗夜精灵差不多。我很高兴看到那些毒气做了它们该做的事情!侏儒需要经受这样的净化!”
 
接下去传来的声音和之前的那道差不多。只是更加响亮,还伴着一阵呼啸的电噪声。然后是一片寂静。很显然,思科·瑟玛普拉格在设计这只麦克风的耐久度时候没把近战伤害给考虑进去。吉尔宾在搜索中探头抬头看了看天花板,点了点头。
 
“冷静,冷静。你刚失去了从那么远的地方发表幸灾乐祸的评论的乐趣,我的朋友。”
 
他弯下腰继续翻起抽屉。幸运的是,当初设计这陷阱时,为免令身为行家的大工匠起疑,瑟玛普拉格有意没去动这座研究所的大部分东西。实际上,吉尔宾怀疑这陷阱的大部分机关都造在别的地方,并埋在墙壁和地板里面。那根该死的真银线可能是唯一一件外露的东西。
 
而那根该死的导线刚刚减少了他眼下百分之33.3(当然,无限循环)的问题。吉尔宾终于在最后一个抽屉的底部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这是只装了一套工具的小皮包,他的助手们曾用它来维修这座研究所里随处可见的时钟。严守时间从来不是他的强项,不过他喜欢知道自己会加班多久。
 
吉尔宾转向了他的攻击者的方位,躲开了又一记凶猛的攻击。一只石腭怪试着从背后偷袭他,吉尔宾身后的桌子被它轻易地一拳击穿,就像是火柴棍做的似的。他以前一直怀疑这种生物的组织内是否存在着什么重金属。这几分钟内,它们在地板和家具上制造的破坏明确地印证了这一点。
 
侏儒的速度又一次成为了他的优势,他抱着皮包从这只怪物身边逃了开去。石腭怪愤怒地嚎叫着,转身动员起它的同类们。一只怪物被切断了腿,躺在地板上,已是命不久矣。但另一只响应了号召,慢慢地从房间另一边移动了过来。他们打算包夹住吉尔宾,然后来个瓮中捉鳖。大工匠显然不能永远跑下去。这只是时间问题,它们知道的。
 
侏儒回到了房间中心,他的椅子仍然在那里。只是倒向了一边。垂死的那只石腭怪刚才在跑动时造成的冲力拽翻了它,还把原本埋在椅子下面的地砖里的一部分机关一并带了出来。这是一个方形盒子,约摸有一只西餐盘那么大。如果瑟玛普拉格还跟他以前一样,用着马虎的地精式工艺(吉尔宾看他用过)。主发条轴和配重肯定都在这个下面。
 
吉尔宾把椅子推到一旁。打开皮包。一支扳手,一把铁锤,一瓶用于润滑的白色黑口鱼油。都是小型的,正适合用来维修钟表——但也适合拿来拆除陷阱。他抬头一瞥,估算着石腭怪们靠近的时间。估计有二十秒。而他需要三十秒。
 
吉尔宾拔开鱼油瓶口,让里面的油漏出来,然后把它放在地上,向着最近的那只石腭怪滚了过去。滚动的瓶子在地砖上画出了一条闪亮的直线。这只怪物看到了地上亮晶晶的东西,立刻表现出了猿类一般的兴趣。等他一抬头,才看到对面那侏儒一手拿出一支微型扳手,另一手拿着一把锉刀。只见吉尔宾以极高的速度将扳手边缘劈向锉刀的侧腹,划出一串明亮的火星。火星的弧线跳到了地面上,点燃了鱼油的末端。火星化成了绽放的火舌,向着石腭怪脚底的瓶子一路扑去。一切都发生得如此之快,当火球在它身下炸裂时,这只倒霉的怪物几乎连躲开的时间都没有。它身上浓密的毛发着了起来,这只石腭怪开始疯狂地扑打自己,结果反而将火焰越扇越旺。
 
心满意足地吉尔宾将注意力转回了他脚下被扯出来的机关、导线和碎砖。另一只石腭怪距离尚远。何况它刚目睹自己的一个同伴被一个赤手空拳的的侏儒烧成了火人。因而每一步都移动得十分谨慎和小心。
 
 
 
“现在有三十秒了,”大工匠言道,“也许是四十秒。” 
 
他用扳手打开了机关盒,并在里头真银线络筒的基座上找到了触发装置。一目了然:思科完全就没改掉他那马虎毛病。一个靠谱的机关师肯定会把这类装置做成一次性触发结构,这可以用一次性金属或是较松的发条来实现。而络筒上的这根发条缠的很紧,明显还可以再用上几次,吉尔宾迅速地将触发器安到了配重切换装置上,这切换装置是一个齿轮阵列,通过控制他脚底下绕在轴承上的另一根巨型发条来操纵钢索,进而操纵墙壁的升降。安上触发器后,吉尔宾将切换装置拨到一边,然后把手伸进机关盒原本埋的那个地洞里。只见扳手划出几道闪亮的弧线,吉尔宾行云流水一般把轴承上的固定螺栓一个个拆了下来。
 
固定螺栓总共有四个,吉尔宾用剩下的时间卸下了其中三个。原本由整个系统分担的巨大的重量现在都由一颗生锈的螺栓来承受,疲倦的金属发出了刺耳的哀鸣。
 
即将大功告成,吉尔宾的身子却被提了起来。最后那只石腭怪抓到了大工匠,并将他举到了空中。它把梅卡托克拽到面前,张开大嘴,露出一脸得意的笑容:它的耐心总算是有了回报。这时的大工匠距离那口残缺不齐的大牙只有区区几英寸。眼前那张恶心的嘴里似乎还留着上一次被它这样对待的可怜生物的残渣。出于本能的厌恶,吉尔宾缩了缩身子。
 
“亮簧说的对,我现在也能用嘴巴闻到这股味儿了。”
 
石腭怪咆哮了起来,溅了大工匠一脸的口水。
 
吉尔宾一拳砸在石腭怪的嘴巴上,打断了它的前牙,还把牙缝当中的好几块骨头屑震得飞进了它的喉咙里。石腭怪丢下了他,嘶哑地怪叫着翻到在地。吉尔宾甩了甩手上的血迹,摊开手掌——原来里面藏着一把铁锤。
 
“给你提个醒,朋友。永远不要让一个侏儒靠近你的牙齿。”
 
石腭怪擦干了嘴上的血迹转过了身来。另一只石腭怪也总算扑灭了身上的火焰,拖着烧伤的皮肤赶到了这里。两只怪物都被激怒了。吉尔宾知道,不消几秒钟,自己就会被它们撕成碎片。他后退一步,按下了刚刚匆忙组装起来的机关。
 
地下配重成功地进行了切换,钢索上产生了巨大的拉力,区区一颗生锈的螺栓再也承受不了如此夸张的力量,啪地一声断裂了。石腭怪们脚底下的地砖爆裂了开来,一根钢索穿出地面,带出了后面的主轴承,石头和金属飞散了一地。两只怪物被炸飞,砸到了那张变形的桌子上。于此同时,大工匠身后的陷阱墙升了起来。
 
敌人已经倒下,脱离路线也已经确保。是时候离开这里了。吉尔宾把工具都塞进了腰带里。然后停顿了一秒钟,思考是否真要回去拿那副旧眼镜。他在房间的对面看到了那眼镜,它依然和一段真银线一起缠在一只断掉的脚上。笑着回忆起那有趣的情形,吉尔宾转身往出口走去。
 
只因为他在这里呆得太久了。现在,更多的石腭怪从出口跑了进来。总共有几十只。他们靠了过来,围上了吉尔宾,咆哮着,嘶吼着,舔舐着他们参差不齐的牙齿。这下他真没主意了,这些石腭怪会不会像上一只那么友善,能让他把刚刚的铁锤拳如法炮制地往它们脸上挨个砸一遍呢。
 
但石腭怪们并没有前进,只是在等待着。
 
“我想我欠你一句抱歉,吉尔宾。我低估了你的胆量——应该派四只的。”
 
这尖利的笑声让吉尔宾不寒而栗:从声音的位置听来,思科?瑟玛普拉格已经进一步丧失了理智,亲自来到了这堆怪物中间。随着金属的撞击声和蒸汽引擎的嘶嘶声,思科现身了。
 
机电师给自己造了一套新的战斗服。过去几年里,吉尔宾听过不少汇报说思科驾驶着什么大锅状的机械在诺莫瑞根底下转悠。不过眼前这个显然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种东西,是种十分敏捷的设备。随着蒸汽的嘶鸣声,这台有一名成年人类大小的机械越过了等待着的石腭怪群。这套战斗装甲由不少装饰性的延展性金属焊接而成,完全像是套人类在阅兵时展示给公众看的那种华丽的盔甲——唯一的区别是脖子以上部分露出的是思科那满脸皱纹的小脑门。在短短几年里,这名疯狂的侏儒似乎已老得不成样子,吉尔宾几乎认不出他的老朋友了。枯瘦的脸颊,几簇灰白而稀疏的头发结满了蛛网,脸上病恹恹的惨绿色明白地示出了他经受的辐射和精神错乱。
 
 
思科把吉尔宾脸上怜悯的神色错当成了欣赏。他兴奋地原地转了一圈,然后夸张地鞠了一躬。
 
“令人叹为观止的机械,不是吗?你知道,我之前用一台在战场上更具实用性的原型机进行过试运行。结果它太笨重了……而且容易爆炸。而这套战斗服稳定性高得多。更加契合我的身份。”
 
 
“你的身份?”
 
 
“当然。只有侏儒的国王才配跟这片大陆上的其余统治者们平起平坐。像你这种微不足道的失败者是不会懂的。我知道。” 
 
吉尔宾皱起了眉头:“侏儒的国王,哈?也就是说你放弃选举这条路了?挺有自知之明嘛,毕竟想要让选民们给一个连侏儒都算不上的家伙投票,确实是勉强了点。”
 
思科看来语塞了一秒钟,随后发出了一阵嘶嘶声。大工匠不确定这声音到底是来自思科战斗服腹部沸腾的蒸汽引擎还是根本就是这名篡位者本人发出来的。无论如何,这噪音与瑟玛普拉格脸上的怒容可说是相得益彰。
 
“我想在矮人跟前讨残羹剩饭的日子让你的脑子有点不灵清了,吉尔宾。算不上侏儒?我是个比你强上十倍的侏儒!在你凭你那吹出来的没个准头的‘天赋’过得顺风顺水的时候,我这种人却不得不辛苦工作来博得认可。是谁花了那么多礼拜给你的攻城坦克做的弹道设计?我把你那块笨重的铁疙瘩变成了一座移动炮台。那东西巩固了我们和矮人的盟约。而我有获得过一丁点感谢么?”
 
吉尔宾叹了口气:“思科,你曾是丹莫罗最聪明的侏儒之一,而你似乎忘了,我从没吝惜过对你的感谢。你有不少相当有创意,甚至说得上天才的点子。但你一直都太粗心了。很多时候你只靠模糊的估计就下断言,维护和改良也都马虎对待。我派你去设计大炮是希望你能靠这项任务多少成长一点。但你计算的弹道却会令我的攻城坦克在装弹时炸膛。在把它们送去铁炉堡前,我可是花了好几个小时才重做了你那部分。”
 
“什么?谎话!如果我做的真那么水,那为什么还说大炮是我设计的?”
 
“因为,”吉尔宾道,“你是我的朋友。”
 
思科·瑟玛普拉格退后一步,瞪大来了眼睛。有那么一会儿,他的神情柔和了下来,好像变回了当年那个年轻而充满朝气的小伙子,那个吉尔宾曾经的伙伴。那个在他的帮助下毕了业的侏儒。当年还是吉尔宾让这位好友进了自己的铸造厂,又在自己成为大工匠后,把他提拔到了工匠庭中的一个显赫位置,尽管那时他表现堪忧,还不断犯错误……思科眨了好几下眼睛,用一只铁手抹了抹前额。
 
 
 
“吉尔宾,我……我……”
 
 
 
然后他注意到了那只手,那只镀金的铁手——他一个人做出来的。他举起那只手,紧握成拳,思科的脸上重又挂上了疯狂、阴险的笑容。吉尔宾的好朋友消失了。
 
“很好,你那无意义的软弱正是我决定取代你的原因。侏儒真正的使命,是用我们无坚不摧的武器来主宰这片大陆,而不是把它们卖给那些低能的盟友。那是地精做的事!”
 
大工匠摇了摇头。
 
“你从来都没真正理解过,是么?正是我们对朋友的彼此忠诚,才给了我们最强大,最真挚的力量。否则我们跟食人魔跟石腭怪——甚至跟地精又有什么分别。正因为这个,矮人才会伸手帮我们摆脱了灭绝的险境,甚至把他们神圣的殿堂让了一块出来给我们住。也正为这个,矮人、人类、德莱尼和暗夜精灵为了夺回这座永远都不会属于他们的城市,在附近的这些通道里奉献着生命。正因为他们是我们的朋友,所以才会来到这里。你明白吗,思科?他们是我的朋友。这是再多的兵力也无法与之匹敌的力量。”
 
机电师又一次发出了嘶嘶声(这次,吉尔宾可以肯定这声音来自思科那张变形了的嘴巴),向前跨了一大步。“你何不干脆闭上眼睛,好让我帮你了结你眼下的绝境?”
 
思科在大工匠跟前停了下来,摇了摇头,举起一只手,做了个挥别的手势。然后,那铁手发出一阵吱吱嘎嘎的响声,原地转了一圈,缩进了战斗服的腕部。瑟玛普拉格嘲弄般地一笑,把那只手臂伸向前方。随着又一阵蒸汽的轰鸣,一片锋利的刀刃从腕部伸了出来——因蒸汽的热量而散发着红光。吉尔宾被逼退一步,一个踉跄栽在轴承上,背脊上感到了压到发条的刺痛。他的腰带里仍有一把扳手,吉尔宾将之取出格住了思科的刀刃。这招来了又一阵嘲笑。
 
“哦亲爱的,从这边看下去,你的动作还真是可爱。这就是矮人教你的战斗方式?”
 
“不,”吉尔宾用手指旋转着扳手,“这是侏儒的战斗方式。小心你的脑袋。”
 
他转过身去,拧开固定住发条的那根钩子——那钩子由下方的框架支撑,用来把发条固定在轴承上。随着呛啷一响,被解放的发条从轴承上抽射而出。压抑已久的能量得到了瞬间的完全释放,一道锋利的钢铁弧光划过了整个房间。吉尔宾感到一股强大的力量从头顶削过,然后……
 
 
毫无反应。
 
 
他回头看了看背后。石腭怪们仍兀自站在那里,流着口水傻瞪着他。而思科发出了又一阵讥笑。
 
 
吉尔宾头顶上最近刚长出的三根头发他眼前缓缓飘落。
 
 
随后是房间内每一只石腭怪的脑袋。
 
 
最终,是被一分为二的思科·瑟玛普拉格的动力装甲。随着的一阵蒸汽的喷涌声,机甲的上半部分滑落了下来,栽倒在地上,滚到了吉尔宾的脚跟前。思科仰面朝天,咽了口唾沫,不住地眨着眼睛。
 
 
 
思科惊呆了。
 
 
 
思科……困惑了。
 
 
 
“我……我的腿还在那一半里,”思科指着依然站立着的那一半战斗服说道。
 
 
 
大工匠吉尔宾·梅卡托克点点头,俯下身子拍了拍机电师的机械肩膀。
 
“没错,我的朋友。被那么锋利的发条切断,伤口又被你引擎的蒸汽灼烙,流血可能已控制在了最小限度。我是很想在这里等着,看看究竟是老鼠先找到你还是你的石腭怪奴隶先找到你,可惜后者我今天已经看得太多了。”
 
“你打算就这样……就这样把我留在这里?”
 
“你不配享受速死,思科。你只配在一个漆黑的洞穴里,在肮胀污秽的怪物们的围绕下,漫长而又痛苦地……”
 
吉尔宾退后一步,露出悲哀的笑容。他摊开双臂,指代着周围的诺莫瑞根沦陷区:“实际上,你给自己造了一个再合适不过的监狱。远比我能给你准备的要好上许多。感想如何?你总算在这一点上胜过了我。恭喜恭喜。”
 
这一意外的表态令思科·瑟玛普拉格瞠目结舌。吉尔宾抓紧时间享受了下这一俯视敌人的稀有机会。他听到更多的石腭怪靠近出口的声音,是时候离开了。
 
“顺便,如果你当真能活下来。我是想不到还有什么比身为它们同类的你更适合领导这帮怪物了。”他把鼻子凑近思科的脑袋闻了闻,然后摆出一副闻到了恶心东西的表情。
 
“在监牢里好好的享受你余下的生命吧,我的朋友。你的审判就快要结束了。”
 
说完这些,吉尔宾离开了他的研究所,向着新工匠区走去。将一分为二的思科孤独、无助地留在了黑暗中。
 
 
 
石腭怪的污染尚需多花些时间和精力来肃清。一项全面的净化工作已提到了他计划表中的前几位。大工匠已经在构思设计一张更开放、更通气的城市网。这个“漆黑的洞穴”必须被改造成一副连泰坦都从未见过的美丽摸样,不仅仅是要恢复往日的荣光,还要变得更加美好,更加亮丽,更衬得上艾泽拉斯的侏儒同胞们。吉尔宾除下他的新眼镜叹了口气,用手指揉了揉鼻梁。当然,第一要务是把这幅眼镜好好调整一下。只要一些小小的升级,一些小小的改进——他迟早会戴惯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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