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背后的宽大的双手剑发出摄人心魄的光芒。我认得它。奥伯莱恩,裂日之剑。一个让所有血精灵都为之战栗的名字。
“你知道,我们战士——我们战士。”你断断续续地说,看起来有点醉了,“我们战士讨厌一面倒的战斗。好吧,也许只是我的想法而已。我喜欢有挑战性的战斗,所以我懒得对太弱的对手下手;我的血液是为战斗而燃烧的,那样的战斗——就像断筋一样。一刀下去,对方也许会被你定在原地,也许不会。不过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志在必得的念头;猎物再怎么逃也逃不开你的刀刃。强化断筋与否,又有什么关系?你一定会干掉他,然后来这里喝酒。”
纠缠根须·暂时 Entangling Roots: Transitorily
所有看起来不可逾越的东西其实都是暂时的。它的强大与否只取决于你自己。
“下雨了嗳。”伊莎贝拉说。
“嗯。”
“你不进去屋子躲躲雨么?”伊莎贝拉眨眨眼睛。
“会停的。”我继续给我的庄稼除草。
“你们德鲁伊都是疯子。”她耸耸肩,从田埂上跳起来掸了掸她珍贵的法袍,飞快地钻进了我的小屋。
伊莎贝拉是个侏儒术士。说起来,她应该是我现在唯一可以称为朋友的人了吧。
她总是向我抱怨泰达希尔的天气太潮湿,总是让她的工程学零件生锈,害她不得不花一倍的时间去除锈和上油。她总是我跟我说她家乡的故事,那是遥远在大海对面的丹莫罗,还有她出生和成长的城市,诺莫瑞根。
“总有一天我们会回到那里去的,我们会收复诺莫瑞根。”每次她总是用这句话结束她的演讲,然后她会可怜兮兮地问我,“喂,你能不能不要愁眉苦脸的,艾拉?”
如果你每天都要听同一篇演讲一两遍,我相信你也会疯的。
“真无法想象,你这样一个德鲁伊军官,在我们的种族需要你的时候,你竟然在这里种地。”银翼哨兵部队的军官艾蒂亚·月火带着嘲弄的神情站在我的田头。
“需要我?需要我去跟那帮绿皮怪物作战么?”
“哟,你还知道那些‘绿皮怪物’啊。”艾蒂亚挑了挑眉毛。
“我还知道你们和那些绿皮怪物的仗永远都打不完。”
“那都是因为好多像你这样的逃兵!”艾蒂亚愤怒地提高了嗓门,“如果所有暗夜精灵都肯去前线作战,那帮只知道砍木头的蠢货老早就被我们赶回杜隆塔尔了!”
“你忘了。我去了。”我埋头继续犁我的田,“不光这样,我还留下了我最重要的人在那里。”
“因为你的姐姐战死在那里,所以你贪生怕死地跑回来了,嗯哼?你难道就不想为她报仇吗?你难道不想把那帮杀害她的绿皮蠢货全部干掉吗?你是个少校!我尊敬的少校小姐!你的荣誉感哪里去了——”
“那是我的亲生姐姐!”我猛地抬起头,恶狠狠地盯着她。“都是因为你们那该死的战争,不然她现在应该好好地跟我生活在一起!”
艾蒂亚不说话,她只是悲伤地看着我。
你知道纠缠根须这个技能吗,伊莎贝拉?
慢慢地在敌人的脚下蔓延,猝不及防地钻出地面,把敌人死死地纠缠住,然后他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你离开,或者对他念一个强大的法术,随心所欲,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因为他够不着你。因为他被纠缠根须束缚住了。因为他被纠缠了。
“你又来了,艾蒂亚。”
“嗯。”
雨季即将结束,地里的作物也开始慢慢现出黄灿灿的颜色。
她一言不发,只是微笑地看着我伺候我的宝贝庄稼。
“你想要做什么,艾蒂亚?”我先忍不住这该死的沉默,开口发问。
“你知道纠缠根须的吧,艾拉。”
“是,你不也是德鲁伊吗?别告诉我你是来向我学习它的,我记得你在平衡法术上的造诣不比我差。”我讥讽地说。
“我只是来问你,”她顿了顿,“当一个德鲁伊被纠缠的时候,他会怎么做?”
你知道纠缠根须这个技能怎么作用的吗?
纠缠根须是这样的一种技能:它能束缚住一个人,完全是因为你相信它可以束缚住你。
德鲁伊知道它的弱点所在,所以一个德鲁伊从来不会被纠缠根须困扰到。他们只需要简单地切换形态,那烦人的荆棘就会自行退去,就像小狗洗完澡抖一抖毛皮就可以让身上干燥如初一样。
因此,永远都不要对一个德鲁伊施放纠缠根须。那是毫无意义的举动。
其实,纠缠你的荆棘很脆弱很脆弱。
“其实你也知道的吧,纠缠你的荆棘真的很脆弱。”艾蒂亚说。
“我也是德鲁伊,”我有点恼怒,“这些东西不用你来教育我。”
“可是你被纠缠住了。”艾蒂亚很认真地说。
“我有没有被困住不用你来操心!”
“对你来说,摆脱它只要一瞬间……”
“闭嘴!”
艾蒂亚耸了耸肩,转身离开。
“不要悲伤。”伊莎贝拉说。“怜悯和悲伤皆是恶德。”
可是你亲眼见过亲人的鲜血吗,伊莎贝拉?看着他们的鲜血流出来,慢慢在地上蔓延看,而你无能为力。
“我见过。我当然见过。”伊莎贝拉说。
“你忘记了,诺莫瑞根。”
那天我拼命从那里逃出来,一路上全是族人的尸体和鲜血。中途我有好几次摔倒了,一抬头就可以看见认识的人伏尸身旁。伸手摸去全是他们的鲜血。
那真是地狱一样的景象啊。青壮年人自发留下来疏散人群,他们中间的大部分都没能逃出那个地狱一样的地方。
一开始在铁炉堡度过的日子就像是我偷来的一样。我整夜整夜地做噩梦,梦见汹涌而来的石腭怪,梦见族人绝望的呼喊,梦见死去的朋友们和家人们。
那时我们整日整日地哭泣。负责照料我们的萨瑞尔大妈一定被我们弄得焦头烂额,她之前一定从来没有照顾过像我们这样的人吧。
后来我不哭了,开始坐在床上一言不发地看着天花板发呆。
有一天萨瑞尔大妈推开我的房门,问,你好些了吗,姑娘?
嗯。我闷声闷气地回答。
我也失去过亲人,你看,我是从湿地来的。我的家人被可恶的黑铁矮人杀光了,我幸运地逃了出来。感谢国王陛下,他收留了我,并给了我一份差使,让我不至于乞讨。要问我难受吗?我当然难受!我们矮人不是石头,也会哭也会笑。可是我不哭。因为我知道我还有事情要做。
伊莎贝拉从比她还高的椅子上跳下来,眼睛闪闪地看着我。
“我要为我死去的族人报仇。我要收复我的家园。我要亲手埋葬我的族人,我不能让他们的尸体和我们的国度一起慢慢地腐烂。他们的牺牲让我活下来,是为了我们重返家园的希望,而不是让我坐着哭泣的。”
她走上来用力捏了捏我的手。她的手小小的但是暖暖地很有力量。
“你也一样。艾拉。”
“我会跟你在一起的。艾拉。”
你知道吗,其实纠缠根须很脆弱,所以它只能困住一个人一小会儿。它不会永远困住你的。
所有看起来不可逾越的东西其实都是暂时的。它的强大与否只取决于你自己。
只要你想要摆脱它,你就一定可以做到。
相信所有苦难和它一样都是暂时的。相信你没有那么羸弱。
谢谢你,伊莎贝拉。
后记:
艾蒂亚推开虚掩的房门。
橱子上积了薄薄的一层灰尘,看起来很久没有人回来打扫过了。
艾蒂亚看见那封信好端端地在橱子上放着,上面写着小小的字:给艾蒂亚。
灰谷见,艾蒂亚。谢谢你。
你的,艾拉和伊莎贝拉。
潜伏。小心翼翼。缓慢地靠近,像个真正的猎手一样。绷紧你全身的肌肉,等待那个猎物松懈的瞬间。
抓住那个机会。
撕碎他。
急奔·跟随 Dash:following
我一定会学会急奔,然后追上你。因为,你是我的猎物。
“猎豹是丛林中的王者。它胆大包天,敢于攻击任何一个被它顶上的猎物或者是激怒了它的敌人,即使是力大无比的熊或是灵敏度胜于猎豹的狮虎,体型庞大的裂蹄牛和雷象。它从不懂得什么叫做畏惧,这并不是因为它的力量——那对于雷象来说不值一提——或者是它的身体敏捷。然而它拥有绝对的自信,那来源于它的耐心与决心:与猎物纠缠到底的耐心,一定要捕获目标的决心。咬开一只塔布羊的喉管只需要一瞬间,但是猎豹会花上数个小时去慢慢消磨它的精力——艾拉?你有在听吗,艾拉?”
我在听。
我怎么会不听你说的话呢。
“你知道急奔这个技能吗?那是猎豹决心的体现。蓄势已久,它的灵敏因为猎杀目标的决心而爆发出来,这是猎豹的誓言:一定要追上自己的猎物,决不让它逃走。”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我能不能追上我的目标。
我能不能,追上你的脚步。
“为什么你总是学不会急奔?是你记不清楚要领吗?”
……不是。
“那是你做不到,你没有办法让自己拥有那样的决心?”
……我不知道。
“那么,这次我来充当你的猎物。”他伏下身,全身迅速长出漂亮的黑色毛皮,“听着,艾拉。如果你还追不上我,我可能再也没有机会来教授你了,我必须得走了。”
去哪里?
“很远很远的地方。那地方就像……就像地狱一样,充满危险。艾拉,我没有多余的时间来教你了,所以,你必须学会我现在教给你的一切。接着,你就必须学会独自面对一切。”
“你一定要成长起来啊,艾拉。”
如果我变得足够强大,是不是,我就可以跟你去那个地方?
“当然。”他笑了,“但是,艾拉,不是现在。不是现在。”
你有没有拼命想去追随一个人的时候?
全心全意地盯着他。志在必得。
你知道你不能让他离开你的视线,否则你可能再也找不到他了。
虽然你不知道他要去向哪里,虽然你不知道前面是什么样的道路,但是你一旦你一定会跟随他。
因为他走在你前面。你信任他。
只要他在你前面,你就是安全的。
“艾拉,你到底在想什么?你为什么还不追上我?”
“艾拉,你在干什么!”
“艾拉!”
可是我不想追上你。
我迷恋这样的追逐,我只想这样追随你。
我生怕停下来,你消失在我的面前。
我只想这样追随你,很卑微地追随你,看着你的背影,直到永远。
“艾拉,你是不是不想向我学习了?”他停下脚步,目光凌厉地扫视着我的脸。
我低头用前爪拨弄着面前的小草。
怎么会呢……
可是我深知,我不能追上你。
一旦我追上你,这卑微的追逐就将结束。
这时光,我要怎么来挽留。
“艾拉,我要走了。你在我这儿学不到本事,会有新的导师来教你。”
你要去哪里?
“我说过,一个很遥远的地方。”
很危险吗?我能跟你一起去吗?
“不能……也许,以后可以。但是,决不是现在。”
“艾拉,不是现在。”
他看着我的眼中有了笑意。
你很累了。艾拉。睡着吧。睡一觉,把什么都忘记。等你醒过来的时候,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再见,艾拉。
他从嘴里吐出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我失去了知觉。
后来我离开了达纳苏斯,去往那个连天空和大地的颜色都像鲜血一样的地方,在最靠近黑暗之门的联盟堡垒长久居住了下来。因为我听说,在那个地方,午夜十二点的十分站在城墙上眺望远方的黑暗之门,就可以看到那一头的德拉诺大陆。
我相信,黑暗之门一定会再次打开,而我会继续追随你的足迹,找到你。
你说过,猎豹是很有耐心的猎手。
相信我,我一定会有那样的耐心的;我一定会学会急奔,然后追上你。
因为,你是我的猎物。
后记:
莫希斯·轻翼听见头上有扇动翅膀的声音。
他下意识地抬头望了望。
赞加沼泽是没有乌鸦的。那只乌鸦一定是某个冒失的德鲁伊。
外域的生活真是漫长啊……他轻轻地叹气。
莫希斯低下头,一只漂亮的黑色猎豹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的面前,正盯着他看。
你是来学习关于猛禽德鲁伊的知识的么?莫希斯问。
那只猎豹不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他突然觉得他很久以前就认识这只猎豹身上的花纹,于是他说,嘿。
赞加沼泽巨大的蘑菇丛下面,有一对孢子蝠结伴掠过。
“你说冰冻陷阱很脆弱是吗?”矮人猎人大笑起来,“是的,它确实很脆弱——一触即溃;不过那没关系。我可以趁你变成冰雕的时候跑得远远的,然后在融化的瞬间狠狠地赏你一箭。而且,重点是,你根本看不见它;也许你永远都不会踩上一个冰冻陷阱,但是,如果你不小心踩上了,你的命运在那个瞬间就完全注定了。”
隐身术·虚假 Invisibility: False
即使一切都是虚假的、一切都被改变了,那温暖依旧会是真实的。
“你们法师除了变形术这种鬼把戏以外还会什么?”戴琳气鼓鼓地说。
我耸耸肩。“什么都不会。”
“你就不能少用点那该死的幻术么?”
“对不起,”我抱歉地笑笑,“这可不成。”
对自己施放一个隐身术。
奥术的能量渐渐覆盖上你的周身;你的轮廓开始模糊。
很快,再也没有人能够看见你,而那个世界里也没有任何人、任何事物。你是那个世界的王。那个世界只属于你。
“事实上,”戴琳比划着说,“如果你刚才不用隐身术,直接使用寒冰箭,或许获胜的就是你。”
我抬了抬眉毛。“我还以为你能够理解这种怪癖好呢。”
“我?”她笑出了声。“你忘了,我们盗贼干的可都是刀口舔血的勾当。”
“是这样吗。”我叹口气。
你为什么想要告诉别人这个法术的意义?
你觉得孤独了是吗?
即使明知道他们是理解不了的,还是克制不住想要倾诉的欲望。
可是连你自己都忘记了吧。
“奥术这条路——”
“我知道。我将会孤独地终老一生。我明白我需要付出的代价。”
“你真的想好了么?”
“是的。”
这是每个法师学徒都要回答的问题。只是到了后来,习得的法术渐渐多了起来,我才能慢慢理解这个问题的意义;而彼时年幼的我根本不明白那所谓的“代价”的分量。
奥术原本是这样的:它惯常把一种东西变成另外一种东西,再把它变成第三种东西;到了最后,就连你自己也分不清究竟哪个才是它原先真实的样子。于是你开始无法相信身边的一切,因为你目睹了那些虚假;你的安全感越来越匮乏,因此你就会拼命想要把自己藏起来。
那是比血精灵的魔瘾还要可怕的东西……恐慌与饥饿折磨着神经,让人形销骨枯;而且,血精灵的魔瘾可以通过汲取能量来缓解,而这恐慌将要伴随法师的一生。
“其实,隐身术对于法师来说,就像你的潜行一样。”
戴琳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头。
“很难理解,是吗?但是,从根源上来说,这两个技能——想要把自己藏起来的出发点——是一样的。我这么说,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想……我明白了。”
不,其实你不能明白的。
盗贼可以选择潜行与否,而法师不能选择这恐慌的去留。
越是强大的法师寿命越短暂——越清楚地意识到奥术力量的浩渺,随之而来的恐慌也就越骇人。
隐身术的效果渐渐消散,随着能量的波动而来的是短暂的恍惚。当光影重新定格的时候,戴琳的面容出现在视线里。
“你又用隐身术了吗?”
我点点头。
“你为什么又要用它呢?”
“……这是不需要理由的吧。”
这个世界是不真实的。
一顿丰盛的晚宴可能并不是世界上最好的大厨的杰作,一杯清冽的晨露酒可能是法师学徒练习的产物;一只绵羊可能是一头凶猛的丛林狮,一只黑猫可能是一个嗜血成性的维库人。
你根本无从得知真实与虚假的界线在哪里。你根本就不知道该相信什么。你根本无法分辨真心与口蜜腹剑。你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所以受过伤的人们都习惯了用面具保护自己;而隐身术就是法师的面具。
戴琳一把抓住我的手,把它贴在自己的心口。
“听听这声音。”她说,“心跳……的声音。”
咚。咚。
手上传来坚定有力的感觉,还有属于她的温度。
这厚实的打击感让你想起幼年的某个夏天,你打碎了父亲珍藏的上古巨魔雕塑。父亲重重地打了你一顿;母亲轻轻地把委屈得大哭的你揽进怀里,温柔地、缓缓地拍打你瘦小的背脊。
“听我说。”她认真地看着我说。
信任与依赖从来未曾离开过这个世界。即使一切都是虚假的、一切都被改变了,那温暖依旧会是真实的。
总会有些人会和你站在一起的。即使他们最终都会离开,但是他们曾经赐予你的温暖不会离开。
把自己藏起来的话,会失去感受温度的能力的吧。
“所以,不要再藏起来了。”她接着说。
请,“相信”。
后记:
“踏上奥术这条路意味着孤独一生。你明白你需要付出的代价吗?”我透过镜片,仔细地审视面前的学徒。
“……是的。”
“你真的想好了吗?”
“大师,请问,成为一名法师的话,真的会孤独一生吗?”
我瞥了瞥戴琳。她正在把玩她的宝贝匕首——看起来可一点都不淑女。
也许吧。也许奥术的诅咒永远都不可能消散,注定要陪伴每个法师一生。
但是也许有一天,会有一名法师摆脱它的魔咒。
而我,现下如此相信着。
我是德鲁伊。
在我的梦里,我时常生出双翼。
你知道,作为德鲁伊,我有变化成飞鸟的能力。
只是梦中的那翼并不是鸟类的翼。
那是光明的翼。
心灵视界·凝视 Mind Vision: Stare
如果我有窥视心灵的能力,那么我一定会一直看着我的爱人。
一直一直。
那一天我旅经暴风城,见到了一个牧师。
她说她能看穿我的思想。
我是一个德鲁伊。我只能自由地出入梦境。窥视别人的心灵是什么感觉,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或许吧。不过,如果爱一个人的话,不想知道他在想什么吗?她问。
我从来没有爱过一个人。
是吗。她扬了扬眉毛,转过头去,不再看我。
我是梦行者。我穿梭在千奇百怪的梦境里。看着他们为了梦境的预示欣喜或是抑郁,痛苦抑或悲伤。
我不喜欢说话。在我漫长的生命里,我见证过太多悲欢离合,只有我手持的这根橡木法杖或许才是真实的。
然而对于一个牧师来说,似乎说与不说,并没有什么区别。
你真奇怪。明明想法很多,却老是不说话。她坐在教堂广场的长椅上,摇晃着双腿说。
或许吧。我想。
她看着我,笑出了声。
那以后她开始跟着我到处乱跑,逛遍暴风城的每一个角落。
我看着她蹲下来,用手指拨弄暴风湖的湖水,打破了原有的宁静。
我可不知道那么聒噪的人也可以成为牧师的。牧师不应该都是板着脸、手捧启示录,站在高高的神坛上,一脸严肃的样子吗?
光的赐福,和你是怎样的人是没有关系的。她突然转过头来看着我,脸上是少见的认真。它降临与否,只取决于你虔诚与否。
你一直在窥视我的想法。我皱了皱眉。
她笑了笑,转过头,继续拨弄湖水。
你做过梦吗?你经常做梦吗?
如果你做梦的话,你会梦到什么呢?
我成为德鲁伊学徒的第一天,我的导师这么问我。
大概……是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吧?我踌躇了一下,这么回答。
导师哈哈大笑起来。很好,孩子。现在,让我来教给你第一课,如何进入翡翠梦境……
是夜我做了一个梦。
虽然做梦并不算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但是我已经许久没有做过一个梦了。
我梦见自己置身光明大教堂,身边站着这个聒噪的牧师。
主教先生问我,你愿意娶你身边的女人为妻,一生爱她呵护她吗?
我听见自己说,我愿意。
主教先生又问她,你愿意嫁给你身边的男人为妻,无论病痛还是幸福,一生与他一齐度过吗?
我听见她说,我愿意。
主教先生说,那么,我在此……
你做过梦吗?你会梦见你的梦想吗?
如果你梦见你的梦想的话,你会想些什么呢?
你愿意相信它是真的吗?还是会转身离开呢?
你对我施了什么魔法吧。我站在入神祈祷的牧师背后,单刀直入地问。
牧师缓缓地站起来,转向我,悲伤地看着我,很久很久。
这一刻我竟然觉得她很美丽。真的很动人。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她悲伤地说。可是我不是德鲁伊。我没有操纵梦境的能力。
直到这一刻我才意识到我说了什么;我踉跄地后退,逃也似地退出了大教堂。
这不是真的。
一个暗夜精灵爱上一个人类。光是这些并不足以让我感到害怕。数千年的漫长生命给了我面对任何情形的经历,让我不再害怕这些无关紧要的伦理道德。
真正让我害怕的是她的能力。她窥视心灵的能力。就像向波澜不惊的月神湖里投入一颗石子一样,让我再也无法静默。
但是即使这样,我也无法否认事实。我爱上了她,而且那不是她的魔法。
这一切都是真的。
再一次遇到她的时候是在暴风湖边。
她就安安静静地坐在长凳上,不言不语;我从来不曾见过这样安详的她,像一名真正的牧师一样。
我说,我要走了。
她瞥了我一眼,似乎在等着我继续说下去。
那目光如此平淡,就像穿透了我的灵魂一样;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自己快要消失了。
……我是来向你道别的。
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抱歉呐。我是不能爱上你的。所以我必须……
这就是你们暗夜精灵爱一个人的方式吗?就这样逃走吗?
我……
爱一个人,难道不是成全他吗?
如果不可能在一起的话,难道不是放开比较好吗?
可是那样真的是爱吗?
难道爱一个人,不是应该想要一直看着他吗?
难道爱一个人,不是应该要全力以赴去保护他、陪伴他吗?
你走吧。她淡淡地说。
我抬起头,迎面对上她的目光;那目光如同利刃一般刺痛着我,让我无地自容。
走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就当我从来不曾爱过你。
我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那以后我去过很多地方。阿拉希高地、辛特兰、菲拉斯;每到一个地方我都会写一封信,只是我从来没把它们扔进邮箱过。
有时候我也会想她过得好不好,又或许她早已把我忘记。
只是,既然选择了离开,应该不能再远远问候了吧。
你说得对。爱是恒久忍耐;爱是予取予求;爱是陪伴,爱是保护;爱没有应该不应该,只可惜我醒悟得太晚。
可是,即使你已经不再看着我,即使你已经不再爱我;我还是要看着你。
就算我不是牧师、学不会心灵视界、也始终不能明白你的想法。
就算我已经没有权力说出那句不曾说出来的话……
因为……我爱你。
后记
两年后。
暴风城的教堂的轮廓渐渐在眼前清晰起来。
艾尔文森林的春末,空气里弥漫着香草的芬芳;今天又是一个温暖的下午。
教堂广场上,孤儿院的孩子们开心地打闹着、奔跑着。
……还有那个熟悉的身影,坐在原来的长椅上。
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去。
你好。
她没有回头,依旧看着打闹的孩子们;双腿摇晃着,发出银铃一样的笑声。
在暗影里面前进。在对方察觉你以前贴上他的后背,就好像你本来就在那里一样。慢慢抚摸他的脊背,温柔得像抚摸一匹绸缎。
然后,拔出你的匕首。
疾跑·前进 Sprint: Onward
我们都需要前进;全心全意地,拼命地往前走下去。
“你们盗贼为什么能够跑那么快?”
“嗯?也许只是因为自己想要跑那么快吧。”我仔细擦拭着我的匕首上面的毒药和血迹。不仔细擦干净就收回鞘的话,匕首可是会生锈的。
“真是个敷衍人的答案。”牧师边说边在广场的长椅上面坐下来。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是为什么。
就好像很小的时候战术学院拒绝接收我以后,我第一次遇见我的盗贼老师。
我永远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收我这样一个体弱多病的孩子做他的学徒。
“当你在急奔的时候,你会想些什么呢?”牧师吟唱完一个治疗法术,我胳膊上的伤口开始以肉眼可以察觉的速度愈合。
我苦笑。
“一定要想些什么才可以吗?”
“难道你从来没有意识到你自己跑得有多快吗?”
“……如果非说要有什么的话,一定是想要前进的念头吧。”
牧师严肃地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末了,他说:“我相信你。”
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到的,你一定可以成为一个好盗贼。老师说。
只要你想要躲开对方的一切攻击,你就一定能够闪避开他的一切攻击。老师说。
只要你想要跑起来,把所有东西都甩在背后;让前进的念头占据你的脑海,你就一定能跑得比谁都快。
包括,时间。
“快过时间的疾跑该是什么样子的?”
“谁知道呢。如果真的能够穿越时间,这样的疾跑也只有他自己一个人能够感觉到吧。”
不对,不是这样的。如果要能够穿过时间,他一定不会察觉到自己的存在,他的身体,他的心灵,都会被这样强烈的前进的念头完全充斥。
然后整个世界,时间,统统安静下来,凝视着唯一的观察者,目送着他穿过不知名的屏障,直到永远。
“牧师,你知道吗,我现在整个身体都在疼。”
“可是你的身体已经完全康复了。”
“你不明白,牧师,”我呻吟着说,“我感觉我的身体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抽走了一样。”
“你需要休息。”许久,牧师说。他站起来,拉拢窗帘。
“我是不是要死了,牧师?”
“当然不。你只是不属于这里而已。”
我艰难地侧过头,看着站在窗边的牧师。
牧师转过身来,问:“你还记得你第一次使用疾跑的时候吗?”
是在止水湖边吧,我十七岁的那个夏天傍晚。
我按照老师所说的,把所有的意念都用来调动自己的情绪,全心全意想象自己飞奔着前进的感觉。
那瞬间我感觉到我自己好像飞起来了一样。
但我睁开眼的时候,我发现我还是站在原地,一步也没有挪动过。
老师说,你已经学会疾跑了。
可是我一步也没有动啊!
疾跑不是一种实质存在的东西。老师笑起来。它只存在于你的脑海里面。
“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牧师问。
我点点头。
“那么,再见,盗贼。”牧师绽放开一抹奇异的微笑。
全心全意想象着自己飞奔着前进的感觉。
万籁俱寂。
后记:
“真的不能留下吗?”大主教问。
“我已经想好了。”牧师笑着说,眼里竟然有一抹悲悯的意味。
牧师跨出暴风城的大门的时候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大教堂的尖顶在远处渐渐模糊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突然莫明其妙地想到那个盗贼。
我们都需要前进。
全心全意地,拼命地往前走下去。
再见。他对自己说。